台湾漫画家蔡志忠77岁了，走起路来KB资产，丝丝缕缕的齐肩白发在阳光下飘逸。他语气柔和，用不紧不慢的语速描述自己晚年在杭州的独居生活，仿佛一位隐居神仙。
蔡志忠在杭州西溪湿地一栋近千平方米的双层别墅中住了十多年，这里陈列着他珍藏的诸多佛像。他生活朴素，物欲很低，房子虽大，实际上“只用得到4平方米”，沙发床旁边就是画画的工作台。他很少出门，不用手机，也不看电视，鲜少社交。睡眠少，作息规律，总是下午4点入睡，晚上8点起床，每天要画近千张漫画，一幅漫画观音像耗时49秒。
上个月，蔡志忠出席了在杭州举行的“飞龙在天——纪念古龙逝世四十周年系列活动”，只因古龙是他的故友。在他杭州的家中，还珍藏着为古龙画的漫画版《绝代双骄》手稿。
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，他并不急着回答问题，而是从那只背了很多年、磨损了边角的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副扑克牌，递过来，开始表演魔术。他能在被打乱的扑克牌中寻到刚被玩牌者抽出的牌，双手一拍，正确的牌飞出来，众人皆惊讶。他随口问人的出生年月日，便能立刻算出阴历生日，不出偏差。当天画的观音像，他拿来送给幸运者，老顽童一般神秘地说，“一张要卖3000块哦。”
蔡志忠喜欢物理与数学，便用精准的数字去描述自己的极简生活，“我一天只吃一顿饭，已经54年不吃早餐，25年不吃晚餐，午餐就八分饱。”
他不需要世俗里的很多东西，一条皮带用几十年，吃不完的剩菜就打包带回去。生活里，他离不开的是烟、咖啡、书籍和画笔，以及他收藏的数千尊佛像。
他的大脑每天都在高速运转，常常旁征博引，从绘画说到物理、数学与佛学，对于数字、对于回忆、对于发生在朋友与自己生命中的事情，他都能描述得精确。
他比古龙小10岁，刚认识不久，大家就会去小饭馆里喝酒，吃16元一份的排骨菜饭。那时的古龙已经46岁，久病，总咳嗽，但又嗜酒如命。“他就是喝酒喝死的。”蔡志忠说，古龙葬礼那天，他见到倪匡醉倒大哭。三毛穿着黑衣在现场，两人无言以对。六年后，三毛去世。蔡志忠愧疚，三毛去世前曾给他打电话，没打通。他在备战桥牌比赛，关了机，之后才听到三毛的语音留言：“你睡觉了？没事了。”
“古龙走的时候47岁，三毛是48岁。”他曾想，按照这个规律，自己也会在48岁死去。但不知不觉，就到了古稀之年。
三毛曾说，蔡志忠是一个“必然成功”的人，“因为他一路为着一个没有怀疑过的理想，走向未知。”
1948年出生在台湾彰化乡下的蔡志忠，不想跟随父辈种地，4岁时就决定“要一辈子画画”。那时的乡下，最触手可及的志向，就是替电影院画招牌。
他是典型的叛逆者，为了画画，初二就辍学，留一头长发。15岁离开家乡，揣着250元新台币KB资产，跑去台北“集英社”画漫画，在台湾第一波漫画潮兴起的时代，五年内画了200多本武侠漫画。
他也是最早跨入动画电影的先行者。1976年，28岁的他就把经典漫画《老夫子》拍成长篇动画《七彩卡通老夫子》，获第18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动画片奖，以7350万元新台币创下当时台湾票房纪录。那之后，他专门成立龙卡通制作公司拍动画电影《老夫子》《乌龙院》，却没能延续第一部成功。
1984年，开了七年动画公司的蔡志忠买了三套房，拥有数百万存款。他觉得，这一生为了赚钱而做事的日子可以告一段落，于是重拾画笔，专职四格漫画，想要做“伟大的漫画家”。
日本是漫画的王国，不懂日语的蔡志忠跑到日本，与漫画家市川立夫住在一起，每天琢磨画画。也是在那段时间，他研究国学，“我读了庄子、老子，《易经》《诗经》，把中国古代文化的精髓融会贯通之后，画漫画出书。”
1987年，《庄子说》在台湾热销，之后，《老子说》《孔子说》《列子说》相继出版，热潮蔓延到中国大陆、日韩等地。1989年，蔡志忠诸子百家漫画在三联出版，在王府井签售当天就卖了两万多本，这些漫画也成为一代人的童年记忆。
已故作家蔡澜曾回忆自己早年在海外做电影，常听华人聊起蔡志忠，“他洞悉年轻人爱看漫画的心理，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，把中国文学巨著改编为漫画，深入人心。”
一个没学历、没背景的人，靠一支笔，选择一条极具辨识度的路，让自己的漫画走遍世界各地。蔡志忠用热爱证明，当一个人能一直坚持做一件事，就能看到成果，而成功只是附属而来的结果。迄今，他的漫画被翻译成27种语言在62个国家发行，在全球卖出超过6000万本。
在今天的短视频时代，蔡志忠依然没有落伍。他用AI制作动画短片，在直播间卖自己的漫画，跟视频博主联手合作，一条视频流量可达十万加。
他在各种场合说的话，被制作成视频切片，变成契合时代情绪的金句。比如他说，“成为自己，做自己想做的事”，“一辈子只要做好一件事就行”，“能在绝境中重生的人，不是神就是魔”，“没有实力支撑的文凭，就是一张废纸”。这些宛如鸡汤的语言，是蔡志忠性格的锋芒与外化，他的自律与幽默、狂妄与“自恋”，让他在这个焦灼的时代一语惊人。
去年，西溪蔡志忠美术馆开幕，成了他定居杭州之后的大事。3300平方米的美术馆里，收藏了他400多件作品，勾勒出他长达半个世纪的创作脉络。过去一年里，这个免费的美术馆吸引了25万人次打卡，他偶尔在这里办讲座，教小孩画画，用漫画的方式启蒙国学，把这里当成一个动态而开放的文化客厅。
今年，“蔡志忠漫画典藏本”新书在西溪蔡志忠美术馆发布，聚集他40年漫画生涯的130册作品。蔡志忠已经完成出版500本书的心愿，在这个年纪，他依然保持着勤奋、好奇心与狂妄，他的下一个目标是，把所有赚到的钱拿去建50家美术馆。
对话蔡志忠：选择最喜欢的事，做到极致第一财经：你一直在说，人活一生，要清楚三件事：你想成为什么，为什么要成为，以及如何成为。对很多年轻人来说，即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，前方的路还是很难。
蔡志忠：天空是鸟的天堂，海洋是鱼的乐园。但在这之前，你先要知道自己是鸟还是鱼，如果搞错了KB资产，鸟在水中连三分钟都活不下去，所以人最重要的是先了解自己。
年轻人有很多理想，比如以前的台湾年轻人想成为首富郭台铭，大陆的年轻人也许会说，想成为马云。但你要先问自己，你有什么扬名立万的本事？
人认识自己的第一步，是了解自己是谁，你有什么最拿手的能力，然后选择最喜欢最擅长的事情，把这件事，用你的能力去做到极致。
其实最厉害的人，不只是拿高分和高文凭，而是花时间去执行你少年时候的梦想。
比如比尔·盖茨，他小学就开始玩电脑、看百科全书，在湖滨中学就开始玩编程，当然，他家境很不错。乔布斯也是，他是一个问题少年，但是痴迷数学、科学和电子学，在车库组装出他的第一台电脑，他坚信他们的电脑能卖出几百万台。
第一财经：一个人知道自己要什么，并取得成功，背后时代的推力是不是很重要？你也常谈到学历和教育、实力与文凭的话题。
蔡志忠：我在台湾念初中的时候，我们大礼堂上写了两条字：时代创造青年，青年创造时代。但是，你不要被时代覆盖过去，你要走在时代的浪头前面。
我觉得文凭没有用，想法才有用。我儿子读大学，我上去讲话，学校书记就坐在我旁边，我第一句话就说：各位同学，你们今天还在上大学，表示你没有梦想。有梦想的话，可能你不会念完大学。
人要有梦想，更重要的是，要有执行梦想的能力。我小时候想成为职业漫画家，因为我干不了农活，不想待在乡下。但你想做什么，要有目标和方法。我常说努力是没有用的，努力只比不努力好一点点。
现在总说内卷，你自己要跳进红海，当然只能跟所有人一起比拼，只是比别人好一点或者差一点。你可以创造自己的蓝海，自己的天堂。
第一财经：过去你用画笔画画，现在每天也画十几个小时。同时，你也在借助AI的力量去创作。当人们讨论AI对原创漫画的侵蚀，你反而在拥抱技术。你怎么看AI带来的变革？
蔡志忠：如果一位艺术家不喜欢AI，就是对AI有误解。AI只是技术，它没有内容。你要是跟AI下棋，肯定下不过，它知道棋子放哪里赢的几率最大，而且可以无穷尽地下棋。但创造力、无中生有的能力，AI是缺乏的。人类有一颗会思考的大脑，这是很好的。
AI学习能力很强，有时候我让它做动画，这个动作不够细，那个招数要多一些，表情要婉约一些，它都会改。但是做什么样的内容、编一个什么样的故事，还是要靠我。中国有两部书很伟大，一本《庄子》，一本《孙子兵法》，我就是要把这些思想拿出来，做成动画。
你看我画诸子百家，从1986年到现在，没有一个学者站出来说我哪里画得不对。AI不可能去创造新的学说，我就是要画给中国人看，我们古代有多少智慧。
第一财经：你用AI来进行创作的计划是什么？
蔡志忠：我最近就要跟AI公司合作，会做出3000本漫画书，在一两年内做出6000个动画视频，这些一定比我画的诸子百家还要伟大。
《聊斋志异》我画了12个故事，其实《聊斋志异》有493个故事。《搜神记》有两千多个故事，我只画了16个。《二十四史》《太平广记》这些书里，有几万个故事，而且都很短，做成动画，大概都两三分钟，刚好适合短视频时代。AI动画就用我的造型、我的风格。比如《庄子》，我可以做出1530个人物。
第一财经：读这些中国传统经典，是否塑造和改变了你？
蔡志忠：我不是被中国传统文化改变的，我第一次看庄子的时候就觉得，哎哟，庄子不就是我吗。
我15岁就知道，上面没有天堂，下面没有地狱，没有上帝，也没有魔鬼。你的心就是你的庙堂，你的身就是你的修行道场，你的六尺之躯就是你的天堂，也是你的地狱。你是自己的上帝，也是自己的魔鬼。无论悲哀或是快乐，不要连累别人。
我37岁那年拿到“台湾十大杰出青年奖”，那一天喝得烂醉，醒来发誓不再喝酒，就真的没再喝过。我的生活很简朴，很享受孤独，我的生活是没有噪音的。现在我77岁了，没有老人斑，健步如飞。
我昨天画了800张漫画，大脑指挥着手，一刻不停。如果一张画卖3000元，就可以卖240万。我赚的钱就去收藏佛像，建立美术馆，没有一元钱会留给儿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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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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